
王双福 传统艺术靠的是口传心授(图)
王双福 生于1945年,快板、相声演员。相声名家王本林之子,连笑昆弟子,马三立徒孙。北京市“非遗”太平歌词传承人,也是硕果仅存的几位能唱整段太平歌词的艺术家之一。
马三立与王双福(右)
印象
曲艺界传奇人物
传承快板与太平歌词
今年76岁的王双福名气算不上人尽皆知,但他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曲艺界的一个传奇。他生在曲艺之家,父亲王本林少年时拜连秀全为师学说相声,兼演太平歌词。王双福是连秀全之子连笑昆的徒弟,马三立的徒孙。他还是张寿臣的义子,也曾向马三立学艺。马敬伯、朱相臣、冯立樟等相声名家,李润杰、高元均两位快板书大师,都曾手把手地指点过他。
王双福自幼登台演出,“画锅撂地”,后来和父亲一起到天津,参加声远茶社,又加入红桥区曲艺团,十一二岁就成了拿工资的正式演员。1974年,王双福参军,成为总后文工团的曲艺演员,后来又调入国防科工委文工团、武警总部文工团。几十年来,他一直活跃在部队的最基层,演出足迹遍布祖国各地。他创作并表演的反映部队生活的快板书《英雄诗篇》《武警赞歌》《金盾映昆仑》《党的儿女》《中华儿女》等,都深受广大官兵的喜爱和赞誉。
回忆那些年,王双福说,自己从心底里爱部队,一直没有离开部队,“演兵、唱兵、为兵的思想在支配着我,为战士们演出是我最大的快乐。”那时候去部队慰问演出,常常只有他一个演员,那他就一个人唱快板、说单口相声、唱山东快书、唱太平歌词、唱莲花落,把自己会的一样一样往外掏。“有人说我是钢铁老兵,我更愿意把自己当做文艺轻骑兵、尖刀兵。”
王双福个头不高,两眼有神,说话抑扬顿挫,爱抖包袱,舞台上更是潇洒自如,铿锵俏皮。他是当今曲坛硕果仅存的几位能演唱整段原汁原味太平歌词的艺人,得到了业内人士的一致推崇。他编写了《王双福快板书选》和三本《太平歌词》,希望把自己学到的艺术传承下去,他说:“我最近每天整理太平歌词的段子,过去好多老先生没有文化,有些个别的句子不通,我把它们矫正矫正。但是也不容易,需要找对子,好多句子、词都得定好了,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我希望将这门艺术传承下去,它是多少老前辈、老艺术家的心血,你加点儿我添点儿,改个腔,流传至今,不能在我们手里让它失传了。”
四岁半在红星相声社演出
稚声稚气常获意外“笑果”
1945年,我出生在河南开封,父亲王本林是相声、太平歌词表演艺术家,20岁跟着白云鹏盯“四梁四柱”(中场)。1952年,我父亲去西安演出,军管会经常帮助我父亲,给他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我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以前的艺人没有地位,他非常感激党,感激部队给他的帮助,决定成立红星相声社和回民文化馆。红星相声社在西安做了很多贡献,抗美援朝时,我父亲带领红星相声社的演员们积极募捐义演,用所得收入和家里的积蓄为志愿军捐赠了一架“鲁迅号”飞机,得到西北局党政军领导的赞赏和表彰,在曲艺界传为佳话。我父亲始终带着大家在各方面做出积极响应,创作演出新作品,紧跟形势,编演歌颂党,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小节目,西北文联主席柯仲平称我父亲是爱国艺人。
我自幼随父亲学艺,四岁半时就在红星相声社练功、演出,是地地道道的“娃娃腿儿”。 我父亲和红星相声社的叔叔大爷们排练、演出,我就在一边看,从小耳濡目染。有一次我父亲说:“你也学两段吧!”就这样,我学了两三段。我稚声稚气的表演常能获得意外的“笑果”,引得观众哄堂大笑。有一次柯仲平看见我,拍着我的头说:“小双福啊,你就是新文艺的接班人啊!”
我父亲的师父是连秀全,他和连秀全的公子连笑昆情同手足。有一次连笑昆路过西安,在一个小联欢会上,看我有灵性、有天赋,是干这行的料,搂着我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徒弟。”就这样,我有了师父。
我师父连笑昆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我师爷是相声泰斗马三立。相声圈里有句行话叫“一柳三火”,“柳”就是学唱。我师父连笑昆的“柳活”堪称一绝,他是以正唱为主,以正唱叫“尖”,让观众鼓掌,靠的是炉火纯青的功夫。尤其是学京剧的念白,行话说“千斤念白四两唱”,可见念白在表演中的分量。我师父连笑昆每次学京剧《草船借箭》中鲁肃的念白,都能赢得观众满堂的掌声和叫好声。为了学好师父的艺术,我经常缠着师父:“师父,师父,再给我遛遛活,多教我点尖的。”我师父特别疼爱我,总是一遍遍地给我遛活、过活,他常对我讲:“双福啊,功夫不亏人!”我跟着师父学了不少能耐。
跟李润杰大师学快板
八九岁就能卖艺养家
1952年,快板书大师李润杰到西安演出,他特别喜欢我,问我父亲:“本林,双福有师父吗?”我父亲回答说:“拜了连笑昆。”“哦!笑昆的徒弟呀!那我就不能收他了。”润杰大爷又转头问我:“会快板了吗?”我说:“李大爷,快板我还没学呢,不会打板也不会唱。”“那好!我教你。”从此我就跟着李润杰大师学快板,他耐心地教我打板,一板一眼,一字一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地教我,那真是一口一口地喂。润杰大爷还把他当时最火、最拿手的快板书段子《武松打虎》“过”(传授)给了我,我非常感激。学会了李派的《武松打虎》,我又跟师父和父亲学了一段《十八愁绕口令》,这样我就能使几个相声段子和两个快板段子了。
1952年8月,天水到兰州的铁路胜利通车,我父亲带着我参加典礼演出,那可是大场面、大舞台,底下黑压压坐着一大片,都是建设铁路的工人、技术人员。我一上台,观众看我是个小孩儿,个子还没桌子高,就哄堂大笑,把我父亲紧张得两手直捏汗。可我一点儿不憷,一段快板,小童声音儿尖,特别好听,台下的工人们马上就安静下来了,演出很受欢迎。从此,我跟着父亲山南海北地到处“走穴”。虽然年龄小,也称的上是“长腿儿”(走的地方多)演员。
1953年,我随父亲到沈阳演出。这段时间,我父亲应师胜杰的父亲师世元邀请去抚顺演出,为了历练我,让我住在通辽的堂兄家。一天,我闲遛到闹市,见路边有一位四十多岁的艺人正在“撂地画锅”,这人正说评书《济公传》,但因为不善于“杵门子”(敛钱的套路),基本上没人给钱。我看见这一幕,急忙掏出仅有的几毛钱,扔到他的簸箩里。大人们一看,这么小的孩子听完都给钱了,也就不好意思白听了,都跟着给钱。听他说完这段评书,观众散了,我上前说:“您辛苦了,刚才我帮您带带杵(带着大家给钱)。”这位艺人一听:“嚯!小兄弟还会春典(行话)。”我说:“我是团春(说相声的),还能使蒯(唱快板的)。”说书人笑了:“明天你还来,你使蒯圆粘子(吸引观众),挣了钱咱俩分。”“好!就这么办,您养家糊口不容易,杵头子(钱)您看着给就行。”就这样,我八岁时在通辽开始学着“撂地画锅”,干了半个月挣了点钱,买了张火车票,自己回了沈阳。
老娘看见我回来了,又喜又急,说:“双福啊!你爸爸在抚顺泥了(没挣到钱),那里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没观众,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急忙掏出“撂地”挣的钱以解燃眉之急。随后我去了沈阳北市场的相声大会,在后台找到胡兰亭爷爷:“家里念杵(缺钱),想票(演出)几场,置点杵(挣点钱)。”胡爷爷很热情,带我去见佟雨田、杨海荃两位负责人。我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情况,佟雨田问我:“你都会什么?”我说:“我会两段数字(快板),还会几段口(相声)。”那时的艺人很讲义气,佟雨田马上安排我上台,唱了段《十八愁绕口令》。我也有三四年的演出经验了,这段活使得板槽瓷实,嘴皮子利索,动作干净漂亮,基本功扎实,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台下有一“嗨杵”(有钱人)提出要见见我,胡兰亭爷爷就领着我到了前台,客气地打了招呼。这位先生说:“小孩儿唱得不错,这个是单独给你的。”他从包里拿出一沓子钱交给我,胡兰亭爷爷和我急忙道谢。这一沓子钱按现在的价值来说,得有一千块钱了。我虽然年龄小,但对行里规矩知道得很清楚,回到后台,毫不犹豫地把钱放进钱簸箩里,说:“叔叔大爷们,这钱入伙了啊!”大家非常高兴,都夸奖我:“小子!真是干这个的。”从此,我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相声大会站住了脚,能挣钱养家了。
随父亲回天津加盟声远茶社
曲艺汇演与骆玉笙马三立等同台
1955年,我父亲接到一封信,是天津声远茶社掌柜的、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杨绍奎先生寄来的,上面写着八个字:“漂泊半生,当归桑梓。”我父亲便带着我们全家来到曲艺之乡天津,安顿下来。我和父亲加盟了声远茶社,这家茶社实力很强,有张宝茹、刘奎珍、杨绍奎、武魁海、刘品臣等老艺术家。
有一次我在声远茶社表演《武松打虎》,有动作、有表情。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有的地方唱得快,即便你唱得很清晰,观众可能也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可是你不能返回来重唱,怎么办呢?你的表演就像你的解说词,表演,比傻站着唱要活分。”所以,我演节目的时候就要求自己强化表演,得让观众的眼睛永远盯着我,让观众的耳朵一直听我唱。我唱快板书《武松打虎》,“风摆酒旗直晃荡”,使个身段,很多老先生夸我:“聪明,漂亮!”马敬伯先生看见了,和我父亲说:“不错!四哥,他是谁的徒弟?”我父亲说:“是笑昆的徒弟。” 马敬伯说:“完了,咱爷儿俩没缘。不过你愿意做我的干儿子吗?”就这样,大家知道了我的师父是连笑昆,又拜了马敬伯先生为义父。我还有两位义父,朱相臣和冯立樟,也都是因为没法儿收我为徒,改收我为义子。我的这三个干爹,都是相声界非常有能耐的人物。
后来以声远茶社为班底,组建了红桥区曲艺团,我虽年龄小,却成了专业演员,有单位有工资,不用再按份儿“掰把”(分钱)了。1957年6月15日到29日,天津市文化局在红旗剧场举办第一届曲艺杂技汇演。鼓曲演员骆玉笙、林红玉,相声演员马三立、郭荣启、常宝霆、白全福、朱相臣、苏文茂等都参加了。那年我刚十二岁,也参加了演出,是演员中年龄最小的。我和我父亲报了一个《十八愁绕口令》,我唱,我父亲给我打板。这个段子是马三立大师整理的,我学会了。表演的时候很认真,嘴上利索,表演有动作。老师们看我一个小孩儿能使大人一样的大段,一高兴给我评了个特等奖。一位领导接见获奖演员时,拍着我的头说:“这个小朋友好啊!以后我们各个文艺团体都要有这样的小朋友。”果然,天津各文艺团体都组建了青年队。
1958年,志愿军回国,天津市组织慰问团,包括曲艺、杂技和各种小型表演。我和艳桂荣老师代表红桥区艺术团参加,从东站到西站,从西站到北站,来回演出,一个站台演半个小时。也没剧场,就站在站台上唱,从车上下来的军人看我们演出,往我们的衣服上别纪念章,每天胸前的纪念章都挂满了。
1958年,在天津多伦道有个一百天扫盲班,我在那学会了查字典,读书看报,学着搞创作。弹指一挥间,我今年已经76岁了,可我的心态、精神气、身体都不错,还愿意为曲艺多少做点儿事。我写了个顺口溜,来形容我这一辈子:“以前再好已过去,偶尔回忆当乐趣。新的征程已开启,昂然前行再努力。”
对话王双福
在部队演出不辞辛苦
教年轻学生不嫌麻烦
记者:您是在部队文工团成长起来的演员,刚去部队时遇到过什么难忘的事吗?
王双福:1973年我参军入伍到总后文工团。除了完成演出任务,还创作了近百段快板和相声。记得有一次在政协礼堂演出,第一个节目是张振富、耿连凤的二重唱,第二个是西城假人摔跤,我是第三个上场演出。唱完之后观众掌声不断,我返场唱了一段《蛐蛐蝈蝈吹牛皮》,观众还要听,又唱了一段《小板凳》,还不行,又唱了一段《禁烟歌》,连返三场。下场后在后台,侯宝林先生搂着我的脖子:“小子!太好了,不愧是将门虎子!”那场演出压轴的是高元均大爷,他可是个大人物。在中国曲艺界,按国家工资标准定,就高元均和侯宝林在当时是国家一级演员。当时高大爷的体格已经不太好了,可他看我连返三场,也来劲头了,唱完第一段又返场唱了个《巧捉马振华》。这可要命了,返场这段比之前那大段还多了十分钟。转天,我到高大爷家去看他,大娘不乐意了:“你打算把你大爷累趴下啊?你在前边这么一折腾,他后边也想来三个,幸亏他没演三个,要真演三个就挺啦!就得找担架啦!”高大爷却说:“他那样做是对的。”这就是一位长辈的心态,总恨不得让晚辈展现自己。
记者:在部队文工团演出辛苦吗?
王双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去兵站部慰问演出,从青海到拉萨,沿途兵站部条件恶劣,比如下大雪,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大衣都冻成冰坨子了。风沙也大,有一次我们正在帐篷里吃饭,一阵风沙过来,把帐篷给吹走了,我们赶紧把大衣顶在脑袋上。可是白米饭变成了黄米饭,全是沙子,只能从底下掏着吃。战士们住的都是窝棚,在地上挖个坑睡觉。看到战士们这个样子,别说演一场,演十场都得干,再苦也不能怕苦!在海拔4800米的唐古拉山顶为战士演出,演完战士们的掌声惊天动地,一阵盖过一阵,要求我多唱几段。我唱完一段又一段,严重缺氧,领导劝我不要再唱了,可战士们的热情感染着我,我说:“为这些战士们演出,就是累吐血也值得!”
记者:您是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太平歌词的传承人,大多数观众是从相声里面了解的太平歌词,您怎么理解这门艺术?
王双福:太平歌词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过去老先生们基本上都会唱几句,“画锅撂地”的时候唱一段,能吸引观众。有人不了解太平歌词,以为一个上句、一个下句就完了,其实这里边有很多的技巧,陈韵、躲得句、楼上楼、接龙、连环句,都是太平歌词里的讲究,需要师父的传授。所谓“砍的不如镟的圆,听的不如学的全”,这种艺术靠的就是口传心授。作为“非遗”传承人,好多学生找我来学习,全国各地的都有,教的时候我特别细心,也不怕麻烦,会的人多,才能流传下去。
来源:天津文学艺术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