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闲逛旧书摊，见小沈不停地在我左右跟着，我问：“老弟有事找我？”他笑嘻嘻地说：“没事，就想看看你怎么踅摸故纸。”我哈哈笑着对他说：“这哪有什么定数，碰运气、看机缘呗。”我俩这么说话间就走散了。

  走着走着，远远望见一摊上摆着几张老商标画，但显得灰突突的，迈近观瞧，发现其中我已有三，所以弯腰只选了其中一张美人图。掀开塑料袋一角细看，呵，有门儿呀，色彩鲜明厚重。原来，外套的塑料袋是磨砂面的，大大障碍了审视与判断。谨防赝品，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须从中完全抽出画来鉴别。

  画中，粉面如桃的美少妇身着衬衣与马裤，一手持马竿，一手牵白马，真让人眼前一亮。该商标品牌名为“头马”，何谓头马？赛马场上的佼佼者。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西风东渐，以上海、天津为先锋的中国沿海发达城市日趋进步、时尚，相形之下的女子生活也愈加开明、开放，一些中上层女子进入中西女塾学习，同时，她们还学会了唱歌、跳舞、游泳，也热衷骑马、骑自行车、驾驶汽车，甚至要到外国人开办的赛马场去，与男人们一争高下……老广告、老商标犹如反映时代摩登的镜子，种种细节皆有描摹与展现。同一时期，海派月份牌广告画大家杭穉英就曾绘出娇柔女子面贴温顺白马的画面。

  有意思的是这张商标画下端的厂名处，厚厚的印金底上是红色的“公私合营元通染织厂”字样，而这金底明显是后加上去的，它覆盖了什么？透过阳光隐约可见原来的“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上海第六印染厂”中英文黑色字样。如此，往事引出。1945年12月中国纺织建设公司在重庆成立，主要负责抗战胜利后接收日伪曾开在沦陷区的纺织厂等。1946年1月，中纺公司迁往上海办公，并重新整合了一批原日商在沪的纺织染整企业，上海第六印染厂的成立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格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初。

  紧随其后的是公私合营，按常理说，在当时的大环境中，商业美术家大概不会专门去绘制上述较为摩登的画面，企业也不可能与时代洪流背道而驰刻意新创这等“小资”品牌。推测，头马牌商标图早先为上海第六印染厂所用，商标图画多有剩余、入库。后来随着公私合营改组，元通染织厂接受并延续了头马牌，以勤俭节约为本，元通厂续用《头马图》并重新加印了厂名，又一次将头马牌推向市场。遥想当时，美女与白马的形象定会引人瞩目，甚至会引发歧义或问题。不知道这小小的一纸商标在过往的岁月里遇过了怎样的“磨难”，似乎此后又被停用了。因为观察纸背可见，页面上被加印了浅浅的蓝色横格，一张张还被订成本子，派上新用场。这或许是《头马图》能完好留存至今的重要原因吧。这似乎也应了收藏讲究流传有绪的道理。

  类似的“再利用”在我收藏的另一张三马头牌商标画上也有表现。昔日某印染厂以“三马头”为品牌，商标上画着红马、白马、黑马的马头图，三马头被圈在金色的马掌（马蹄铁）形中，加之周边暗蓝色的衬托，愈加突出，颇具神采。说到红马，人们常联想到汗血马、赤兔马，它是帝王将相的宝马，相传神奇故事颇多；白马是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年轻人也认为它如梦中情人；黑马比喻实力难测的竞争者，或出人意料的优胜者，往往有一鸣惊人的表现……我手边这张《三马头》商标画的背面后来也被油印上车间生产计划表格使用过。

  话回正题，我喜欢元通染织厂的“头马”，正结账的空儿，刚见过面的小沈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问我：“你买的嘛？让我也开开眼行吗？”我不想让他多看，生怕“马跑了”，仅掀开塑料袋一角快速给他瞅了一眼。“哇，美女！唉，怎么我逛半天也没看见这张呢？”小沈遗憾地转身走了。我暗想，若先到你手再卖给我，恐怕价钱要翻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