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崎论画
────读《课窗絮语》
章用秀
与梁崎先生相交多年,对先生绘画多有所悟。读天津人民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梁崎文集》,深感先生不但绘画艺术格调高古,无与伦比,而且对绘画理论素有研究,且有高超的见地和深入的领悟,堪为一代画论大家。
梁先生对绘画理论的阐释主要体现在《文集》的《课窗絮语》中。这部画论著作对绘画的法度、技法、继承、创新等均有所涉及。如:“洋为中用,应以中为主。将西画有益之处,融化吸收,为吾所用,方为摄取妙手。若一味崇洋,以洋溶中,虽能成画,但终非中国画也。”如:“国画之技巧,不外练笔、练笔、练墨、练水。四者谙熟,画艺必然大进。”如:“作画以气势为上,有气势则精神贯穿,意境活泼。否则徒具形式,毫无精神,死画而已,更何趣味可言?”如:“山水易学而难工,花卉易学而难妙。”如:“国画题款至关重要。书法不佳,有碍于画。题款不但讲究笔法章法,更要讲究诗味。”又如:“学画当先鉴别。能鉴别古画,虽不学画,而论画亦必精确。故不学则已,学则易超越常人。”凡此等等,简洁而透彻,真知灼见,字字珠玑,极具指导性。
梁先生将绘画理念与其艺术道路、创作体悟融会贯通,对用笔用墨、艺术取径和指画技法尤有独到的见解。他说:“笔墨留于纸上,韵味藏于画中。”“画非徒有有笔有墨而已,必须始谓之有笔。始谓之有墨。”又说:“尝见近人画贵能黑,其黑也,如乌烟瘴气,填塞满纸,若自染店取出。抑知乎能淡而后能浓,能白而后能黑。不有淡者,何以湿其浓。不有白者,何以显其黑。故欲其黑也,先求其白。欲其浓也,先求其谈。”纵观先生绘画,大写意花鸟、山水、蔬果、人物、走兽无所不能。然而无论是山水、花鸟还是人物,用笔之法处处显出,无一笔庸俗者,且墨分五色,浓淡焦躁湿,各具其妙。所画苍鹰,习惯以阔笔泼墨从背部画起,先确立总体动势,再画利嘴与劲爪,其浓墨点睛尤为传神。其鹰或昂首雄视,或寂然休息,皆能得其神魄精灵,遒健奔逸,尤显威严、浑古和凛然无畏的气势,令人震撼。而所有这些皆用笔墨写出,此诚如先生所言:“有笔有墨,谓之画。”其山水亦然,层层皴染,由浅入深,俟其将成,于山间石隙,著一二焦黑浓墨以醒之,觉烟云缥缈中有墨如漆,光彩耀目,宕逸奇古,更具苍凉、淡雅之气,故有“当代意笔文人画大家”之谓。
梁崎又说:“欲创新必先识旧,无旧无以言新。此二者相辅相成,相克相生。”先生尤重宋元,亦推崇赵孟頫、方方壶、高房山及明清时代的程嘉燧、担当及“四僧”等。他说:“唐贤之作、六法备矣。辋川、道玄之雅博,尚贻刻露之讥,余无论矣。迨乎五代、两宋,名家辈出,荆、关、董、巨、范、许、郭,其尤著也。襄阳父子,伯驹兄弟,亦称斯道高手。诗品云:‘气象欲生,造化已奇。’此之谓欤?至于元代赵吴兴,一变宋人勾斫之习,以书法入画。黄、王、倪、吴、云西、房山、方壶,更融汇古今,独抒天趣,此余之于元人所心折服者也,寝馈斯道,骎骎六十年矣。”又说:“四僧绘事,禅余戏墨,多不经意,而意境独绝者,犹之松风泉韵,蛩然元音,天趣焕发,非恒流所能梦见,雪个僧尤尽其妙。僧示寂三百年亦,每对遗墨,不禁生风流邈然之感。”从先生对古人画作题跋中可见,其对方方壶、垢道人(程孟阳)、八大(朱耷)等的钦慕和评价。他称方“别辟蹊径,亦一代冠冕”“余于元人最喜方壶”。称垢道人“别辟町畦,真力饱满,万象在旁,盖以造化为师”。称八大“笔墨简练意境奇僻,得象外趣”。其实,梁先生所宗及创新也正是得益于宋元明清这些超然不凡的绘画高人。他自幼好学,家藏古籍、法书、名画甚多,得以临摹石涛、八大、高其佩、李晴江、吴昌硕和王铎、傅山等人书画。据称他六岁时临摹家藏的八大山人《松鹿图》,已可乱真,乡里惊为“神童”。又苦读诗文,研读《桐阴论画》等画论名著,更筑下绘画基础。中年加入湖社画会(号“漱湖”),画路得以进一步拓展。花卉临摹八大山人、周之冕、华新罗等名家真迹,远师青藤、八大、白阳,摹古创今,自成一格。山水融汇宋元,甚得董北苑、高房山、方方壶、担当之神韵,所作自有一种静穆冲和之气,冷峻秀逸之致。他的艺术实践也道出其“创新”与“识旧”之理。
梁先生对指画创作造诣颇深。他的指画私淑高其佩,其《课窗絮语》说:“写意花卉,肇事于五代元初,明沈石田先生尽其妙,徐天池、陈道复继之,更深骊得珠,益臻神化。入清,高且园(其佩)先生崛起辽东,易颖以指,虽一花一石之微,信手拈来,无不妙趣横生,自鸣天籁。”梁崎先生并不泥于前人成见,在长期创作实践中,不断拓展作品格局,形成了自己的理念。他认为:指头画虽以毛笔画为基础,在立意、章法、笔墨诸方面应充分借鉴毛笔画的各项基本要素,但不是毛笔画的简单模仿,不是毛笔画绘画效果的简单重复,毕竟指不同于笔,还应突出指的特性,淋漓尽致地发挥指的功能,使之充分显示这一画种的独特个性与魅力,展现其独立的审美价值和表现效能。他在《课窗絮语》中专门说到了指画的特点和艺术效果:“指画,用指墨作画,受条件所限,蘸墨不多,也不易控制,是其短处,也是其妙处。这样的线似断非断,似直非直,如屋漏痕,如锥画沙,艺术效果不同凡响,非笔画所能达到。”在指画的技巧处理上,梁先生强调:“指画虽属小技。画理与笔画同,所不同者只工具和意境耳,学指画者必学好笔画方可为之,不是有指便能画,正如不是有笔便能书一样。”一次先生作指画《枫林猿栖》,我恰在先生身边,亲见其作画过程。先生作画全凭几个指头,他用无名指和小指准确勾出枫叶的枝干和叶筋,用手掌挥抹粗枝大叶,同时又在刻画猿猴的形态和神情中发挥指甲和指肚在表现方法上的特有功能,用食指指甲画筋骨,以小指画眼睛,使形象细腻、丰满,栩栩如生地表现了猿猴的神态,描绘出枫叶红透的深秋时节的动人景色。指头画用纸,生宣、熟宣均可。梁画这幅画用的是矾纸。铁画银钩,墨彩淋漓,给人以淳朴古拙的艺术享受。
艺术理论指导艺术实践,艺术实践上升到艺术理论──这便是梁崎画论的根本,也正是其画论珍贵之所在。
(天津日报)
来源:天津文学艺术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