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遗传人曹桂华——让杨柳青的乡音代代相传(图)
曹桂华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津门法鼓(香塔音乐法鼓)始创于明代天启三年(1623年),初名香塔善事,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先进音乐会,改革开放后称为香塔老会。它是起源于杨柳青镇十四街(村)的一道民间花会,昔日盛极一时,百人抬香塔出会场面蔚为壮观,成为古镇民俗一景。香塔老会第十一代传承人曹桂华从艺三十余年,现是香塔老会会头(会长),他将自己的半生时光交给了老会,更希望这“杨柳青的一种乡音”能代代传承下去。
改革开放后恢复香塔老会
老师傅义务给年轻人传艺
在杨柳青,一提香塔老会,没有不知道的。1978年,十四街村委会牵头,将香塔老会的老师傅们,如薛桂林、王益忠、潘再俭、潘再禄、畅玉章、王益和、王益林、王益山等人召集在一起,提出恢复源于十四街、历史悠久的香塔善事。薛桂林拿出自己保存的1946年建造的鼓台,畅玉章也拿出了他保存的花挑子和部分经卷。村委会腾出一间办公室供大家排练,考虑到香塔善事这个名字有些迷信色彩,便改成香塔老会。
那时候村里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村民们白天该上班上班,该下地下地,都很忙,晚上回家了,干什么呢?村委会大院门口有一台电视机,有专人负责开关存放,一到点儿大家就搬个小板凳去看电视。年轻人坐不住,都在村里闲逛。那时候我十几岁,也经常闲逛,有一天刚出来,就听到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循着声音走到村里一间办公室,扒头一看,有几个老师傅围坐在一起吹吹打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演出,那音乐震撼人心,把我吸引住了。
从那天开始,我不闲逛了,电视也不看了,天天晚上去办公室看老师傅们各种吹打敲。村里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去看,有点儿当观众的意思。搁那看了好几天,有个老师傅问我们:“练练吗?”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就跟着练了起来。老师傅们挺好,不仅义务教学,还刻印了不少乐谱送给我们。
遗憾的是,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到生产队上班去了。别看那会儿我刚16岁,但在村里就算壮劳力了。一肩挑起一百多斤的大粪,一天得挑好几趟。春天时还得栽种秧苗,一天下来别提多累了,晚上就没精神儿再去学法鼓了。
这一晃过去了十来年,1991年年底的一天,我从家刚出来,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吹打声,一下子把我拉回到过去。顺着声音去找,发现十四街老生产队的办公室里坐着八位老师傅演奏法鼓。可把我高兴坏了,让我觉得自己与法鼓是真有缘啊!
这八位老师傅当中,属第九代传人薛桂林本领最棒,他也是其中五位老师傅的师父。那会儿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新社会不兴磕头敬茶拜师这一套,也不讲究传内不传外啥的,他思想挺进步,乐意多招年轻人来学习,他义务传授。我跟着薛桂林师父学了十几年,他把一辈子的心得都给了我,还给我讲了很多老会的历史和掌故。
乾隆年间制成七层木塔
那时杨柳青人都爱“跑香塔”
杨柳青老辈人对法鼓音乐非常熟悉。老会的创始祖叫贾明枝,早年在外闯荡,做过道士,对道门规矩及各种道场仪式都比较熟悉。他以行善为宗旨,借鉴民间宗教的道场仪式为表演形式,为满足村民婚丧嫁娶、谢神祈福还愿等需求,成立了香塔老会。
香塔老会是杨柳青三大老会之一,因阵势雍容华贵、富丽堂皇,早年成为天后娘娘的仪仗队,在津门皇会中属“随驾会”,也是杨柳青花会与庙会活动中的重要表演项目,乡村农民每逢三节(重阳节、中秋节、灯节)两社(春社、秋社)之时都要欢聚一堂,演奏吹歌,敲打法鼓,颇能增添热闹气氛。旧时老百姓家做寿、结婚、开业、搬家、出殡……几乎只要遇到事儿,也都会请老会前去演出。而老会始终是义务帮忙。老会还经常参加本地及周边各地的庙会、花会表演,可以说丰富了乡民们的文化生活。
新中国成立前,农村人的温饱都是问题。老会服务的人家绝大部分是穷人,平时连饱饭都吃不上,但家里出了红白事,按照老例儿不能因为穷就不办,东筹西措也得把事办了。乡民们都愿意请老会来家里吹吹打打,因为老会从来不要钱!等办完事,主家管顿饱饭,也是很不错的乡情。
我们这个老会名为“香塔”,那就必须得有塔。但实际上,老会从明代建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一座真正的塔。最早用香灰堆成一个塔形,引喻为香塔,应了那句诗:“香积有年供做塔,塔来无地不生香。”后来,会头在布帐上勾画塔形,又改为针绣塔形,名为“布塔”。但用不了几次,布帐便被香烛熏黄了,极不美观。于是又用木架搭出一个塔形,但做工粗糙,在一些节日场合实在有些不上台面。到了清乾隆年间,才拥有了一座精美的七层木塔。这个塔是由杨柳青当地名门安氏帮助老会建造的,每一层都雕刻绘制精美佛像,极其隆重美观。
此后,每逢年节或丰收喜庆之日,人们便会抬着这座七层木塔巡街,成为杨柳青一道盛景,俗称“跑香塔”。杨柳青人以能加入香塔老会、参与到跑香塔活动中为荣。
1951年,当地主管部门将香塔善事更名为先进音乐会。老会员王益和生前讲述过改名的缘由,他说:“那时香塔善事的成员大约有四十余人,大家常常一起走上街头,演奏进步歌曲,宣传党的政策。国家发行国债,村民对此不了解、不接受,我们又上街演出宣传国债,所以主管部门将香塔善事更名为先进音乐会。”
香塔老会技艺都在我身上
我真怕传承到我这儿断了
法鼓演奏好多东西需要死记硬背,挺难学的。我刚接触时,老师傅们先教怎么识谱,记谱的符号是民间自创的,我一边识谱一边学习拿笙,老师傅们用橡皮膏写上发音贴到笙上,帮我们尽快识谱会吹。
香塔法鼓与其他民间音乐表演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即兴特别多,会员都是跟着头钹(领奏员)的感觉走。头钹起调开了哪首曲子,其他人就得跟上。这就要求会员必须掌握大量的曲子,还得练得滚瓜烂熟。所以说,法鼓音乐真的不简单。现场即兴演奏太多,我们也没法提前设计演奏顺序啥的,排练时就是把所有的曲子都练得炉火纯青,这才叫本事。除了演奏技艺,还得培养会员间心领神会的默契,万一头钹临时换人了,大伙儿很可能不熟悉新头钹的风格,接不上头钹起的曲,那可太丢人了!
有时候我们还要拜会,说白了就是法鼓老会之间“串门子”。咱们到了人家地盘上,头钹位置不可能让给外来人,也不会和你客气。对方说:“一起玩玩儿吧!”这里面讲究就多了,如果咱落在演奏队伍的末座,那就是直接“栽了”。因为末座代表咱们手不熟,曲也生。所以咱得往前坐,越靠前,证明能力越强。对方头钹起啥调,咱立马能接上,不能让别的法鼓老会瞧扁了咱。
我从上世纪80年代初接触香塔法鼓音乐,一直到今天,成为香塔老会第十一代传承人,算是把半辈子都献给香塔老会了。我有幸遇到不少老师傅,他们口口相传,把老会几百年的历史、典故、传说都讲给我听了,我有义务把这种文化传承下去。但传承有个大难题,那就是法鼓演出没有收入。比如,我们想去市里参加皇会,不仅没收入,还得自己往里搭钱。木塔等各种乐器的运输和保存是一笔支出,几十口子的路费和饭费又是一笔支出。大伙儿都特别想去参加皇会,但应付这些支出是个挺难的事。平日里置办乐器、找场地排练也需要个人掏腰包。年轻人凭兴趣可能会玩儿一阵子,但很难吸引他们长期投入精力。我从不藏私,有乐意学的,是一万个欢迎,现在香塔老会的技艺都在我身上了,可爱好法鼓音乐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我真怕传承到我这儿断了!
(天津日报 口述 曹桂华 采写 张一然)
来源:天津文学艺术网
